【世正大逃猜·第八曲】滑稽剧本

曲目:马勒第六交响曲第一乐章

代号:不听马勒人生相对失败


“所以,你的姓名?”

“克莱恩,”我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虽说出口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干涩,“我叫克莱恩·莫雷蒂。”

“很好,”侦探打了一下响指,旋出钢笔甩了甩,在他面前的纸上记了一串什么,“那么你可以开始你的叙述了,请尽可能地选择详细清晰的表达方式——你知道的,我需要更多的线索,推理的核心总是在于细节。”

我点了点头,没再试图去辨认他写下的浅灰色字符,“是这样,一周前,我的……”

“哦对了,请稍等,”他抬手示意打断道,“我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在接下来的描述中,我希望你能做到最大限度的诚实。我相信你能理解这个的必要性。”

私家侦探停止书写,半身后仰姿态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于膝前,颔首道:“请继续。”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我有些头皮发紧。夏洛克·莫里亚蒂,闻所未闻的名字,连选择敲开这个印刷在日报角落地址的门都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决定。即便已经做过些许前期的信息收集,也得到了线索提供者的口头担保,我仍然没法确认自己能够全然地信任他——无论是他的能力,还是他的为人,甚至是他的……

但心念电转间,我很快又明白过来:还有什么能比我之前所看到的那些更可怕的呢?我需要这个人的帮助。将一切纷杂的思绪压回胃部,我勉强用若无其事的模样笑了笑,重新开始组织我的语言。

一周前,我的恋人毫无预兆地失踪了。

“你如何确定是失踪?”

我自然确定。虽然我们并未到一起居住的阶段,但我们约定好每天都会见面,如果一方有突发情况无法履约,我们也会立刻通知对方。而从上周日最后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再没有接收过来自她的消息。

“方便透露具体是什么通知方式吗?”

……书信,或者,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留言。

“了解。那么你能保证这个沟通渠道是及时的且准确的吗?万一只是延误了,或者,你知道贝克兰德邮局的工作效率与质量,只是遗失了?”

我完全可以肯定我们之间递送消息的方式是绝对可靠的。其实,我和我的恋人就是通过这个认识的。那时我们不清楚对方的相貌,也不了解对方除了这一面以外的生活,但我们总是能交谈甚欢。她聪明,富于教养,充满好奇心和行动力,如果我的猜想能更大胆更直接一点的话,或许甚至能不等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就能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身份?”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若非机缘巧合之下收到了她的一封信件,或许我一辈子也不会认识像她这样的女士。她……总是如此可爱,善良,就像是天使一样,在我被噩梦困扰之时降临到我的身边。如果不是她,我或许直到现在还在为那些阴魂不散的梦魇而精神衰弱。

“假定现在我肯定你关于‘失踪’的推论,那么你认为你恋人的‘身份’会成为失踪的缘由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

“你很笃定。”

……

我没有立刻回答,努力控制着自己挑眉的冲动。而他只是用指节轻叩桌面,道:“那么我关于‘你正在试图对你的侦探隐瞒重要线索’的假设成立。莫雷蒂先生,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如果你清楚更多的,或者,更真实的细节的话,那么你的每一次犹豫与拖延都只会为你的恋人更增添一分危险。所以?”

在侦探看不见的地方紧了紧拳头——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握住拳的——我正视对方,坚持我的说法:“我已经说了我能说的了。”。

他眨了眨眼,抬手在下巴的胡须处摩挲,“作为客户而言,这话可不能留下什么好印象——不过,我猜你还漏了个‘但是’,不是吗?”

“是的,‘但是’,”我接上,不着痕迹地将略微汗湿的手心蹭上衣物的边缘,“我猜你也漏了在你刊登广告列举的业务范围中标注‘非凡力量’,不是吗?”

闻言,侦探又露出了那种微妙的令人不适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场剧本早已烂熟于心的戏剧,而我便是其中形容滑稽的小丑。他点了点头,提笔随意地在已经被墨字占据了小半的羊皮纸上圈了几下,用手势示意我可以再次重新开始。

一周前,我的恋人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有趣的用词。很难不联想到,你是目睹了这个‘消失’的过程,所以才有此说法。”

是的。那天我如往常一般和她见面,而她看起来很焦急,似乎想要跟我说什么但我却没能听到任何的声音。这种情况是从我们第一次建立联系开始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她应该是在向我求助,但我却根本没办法帮上任何的忙。我试过去触碰连结的红星,但隔着灰雾,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下消失,毫无痕迹,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红星和灰雾,这是你们的‘书信’吗?你是从什么渠道得知的,它又是否百分百安全?”

……只是一种仪式,我从一本笔记上得到的。它的成立条件出奇地简单,有点像信使,可以召唤出一种灰色的雾气来与拥有红星标记的人隔空面对面交流,除了召唤的消耗会有些大容易听到呓语外没有其他任何问题。不过在灰雾的笼罩下,即便是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你提到了‘呓语’?”

这个重要吗?我只能勉强听清里面有一个失真的女声,好像在说……抱歉,我不大记得,一般听到这个的时候我已经接近灵性枯竭了。

“利用未知仪式构建的关系,这确实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胆量。先生,若敢于走进神秘,则首先要了解它的危险与疯狂,我相信你并非是完全不懂的羊羔——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慌张,以至于你来找到了我?她‘说’了什么?”

“到来”和“小心”,这是我唯一能辨认出来的。

“没有更多?”

来不及。

“好的。我注意到在你的复述当中,应该还有一个要点是你没必要隐瞒的,我需要你恋人的更多信息,不然我无法定位——至少,她的名字。”

……奥黛丽·霍尔。

侦探停下了笔,抬头看向这边:“据我所知,都城的霍尔伯爵膝下只有两名子嗣,至于他家是否有女儿……我很确定我从来没有在皇后区的贵人们口中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我并不意外侦探会是这样的反应,只略微点头:“这就是我所说的,‘毫无痕迹’。”

空气中蔓延开一种诡异的沉默,夏洛克·莫里亚蒂打量了我一会儿,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我回望过去,十分意外地看见了对方上翘的嘴角。

“侦探先生,你认为我是在编故事给你听吗?”我感到有些被冒犯,以及有一丝后悔仅仅因为此人的名字带来的熟悉感便轻而易举地选择他作为我的破局之人。

“不不不,怎么会呢,”他笑了起来,“不,我只是为我的思路又一次找到对的方向而感到高兴——让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吧:我可能需要你提供,你是如何确认这位美丽可爱的女士不是你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证据。”

“如果换其他任何一位顾客来的话,或许我会建议对方另请高明,但如果是先生你,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会竭尽全力。”侦探拨开了原本正在使用的钢笔,不知从何处取出来了另一支,不甚礼貌地用笔帽点了点我的方向。

字迹颜色似乎不一样,果然是方才那支墨水不足了吗。我心不在焉地分析着出现在这片区域内的新信息,“每次和她见面,我都会收到她送给我的一枚灵符……”

那些礼物是通过灰雾提供的献祭与赐予之门来到我手上的,是很漂亮的半透明状的符文,上面绘制着一些浅色的线条和花纹。她有些害羞,明明已经眨着眼睛告诉我她有份礼物要送给我,每次灵符却还都是等我们都离开灰雾之上后才出现在我的笔记本书页上,而非我想象中的面交。她也并不多解释那些花纹的意义,但按照我的神秘学知识来看,那是“守护”和“安抚”的刻印。

我方才说过灰雾的仪式很简单,简单到只要还能保持头脑清醒,仅仅是心念一动就可以进行召唤。整整一周,在她从我眼前消失后,我再没有接收过她的消息。我也试过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隐秘地污染侵蚀了,需要去净化一次,但拥有实体的物质是不会骗人的,那些灵符仍然存在着。

这就是证据。

听过我的解释,侦探脸上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先生,你或许应该确认一下这东西的真正来源——一个热衷于神秘的非常规贵族小姐,你的恋人听起来可并不像是会扭捏的类型——你的灰雾为你传递的事物真的只能来自于她吗?或者说,这些真的是通过灰雾来到你手上的吗?”

“当然是!”口头上的反驳先于我大脑运转的速度,但我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我为什么心存疑惑却从来不跟我的恋人提起来确认,反而是靠主观臆测补全?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怎么知道这是“献祭与赐予之门”的相关知识?为什么像我这样习惯性怀疑一切的谨慎性格会去使用一本未知记载上的召唤仪式?为什么我会相信……

突然地,一连串之前仿佛被刻意忽略的问题同时挤进我的脑子里,让我在猝不及防之下大脑一阵刺痛。抬手猛地摁住太阳穴,如同被锐器贯穿的感觉几乎要将我由内至外搅成碎块。派生的幻痛覆盖在耳膜上——该死,我又听到了,你到底在说什么,那些噩梦里你还没说够吗!

熟悉的层叠呓语再次溢满周围的空间,我像是溺水一样试图挣扎,但四肢却像灌了铅无法动弹。奥黛丽……如果奥黛丽在的话,她会抱住我,会将我拉出去……她的话语,她的眼睛……绿色,蓝色……不对,不是这样!

我猝然惊醒,一切扭曲的阴影尽数消失不见,我还在那个昏暗破旧的侦探事务所里,我还坐在我的原位,没有尖啸与低吟,也没有从尾椎骨漫上的寒冷与恐惧。

……刚刚到底怎么了?我大口喘着气,心跳快得可怕。

夏洛克此时似乎已经完成了他在羊皮纸上新一轮的涂画,双手交握于桌面上好整以暇地等待我缓过来。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他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我的反应,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你所说的那本笔记吗?”

它本来就在那里。这是我第一反应的回答。但这并不符合逻辑,所有到来者必然留下痕迹,我的记忆再如何差也不应当完全没有印象。我皱眉,“我恐怕无法回答。”

侦探点了点头,“很好,再次为你的幸运叹服。一般来说,如果遇上这种东西,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来吧,告诉我,你都遇到了什么样的异常——或者,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你刚刚说到过噩梦。”

“别急着拒绝我,”他的表情定格在一个礼貌的完美微笑上,抬手止住了我说话的动作,“梦境永远是非凡的最佳领域。”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莫名地,心中有某个声音在阻止我将所有细节和盘托出。哪怕是亲眼目睹过我梦魇之时的奥黛丽,我也没有向她倾诉过我的梦里都有什么。莫名地,我有些烦躁。“无非是些荒诞的东西,”我尽可能地不去回想那些画面,那是我能想象到的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事物,“比如:”

“怪物,”

长满了眼睛的难以分辨原有四肢的肉块,脑袋上嵌着两个黑洞洞的弹孔,正在往外汩汩流血;将自己血肉撕扯而下的类人怪物,骨刃剖开的胸腹处露出满是污秽的胎儿;畸形的肮脏的生物相互吞噬,在黑暗中徘徊逡巡……

“灾难,”

撕心裂肺的咳嗽和虚弱无力的求救声,灰霾之中无法确认方位的尖锐哭声,从身体内部蔓延开的虚弱、高热以及喉咙处的难以忍受的痛痒;分裂四散的人体组织和脚下时不时会踩踏到的残缺肢体,随意丢弃无处填埋的尸体和在其中啃噬的骨瘦如柴的人形……

“和恐怖,”

扭曲的半透明蠕虫从断裂的腕部截面滑落,感知不到任何痛觉,只能眼睁睁看着或是苍白的手掌或是尖锐的金属制物从胸腔处穿出;跟在身后穷追不舍的阴影,坠入黑暗时咬着牙忍住颤抖却止不住涌出的眼泪;在虚无中下坠,摔进窒息和压抑之中艰难爬出,抬头便看见自己的名字印刻在墓碑上;镜子里面的人影用怨毒的目光看向这边,很快又被血色的光芒笼罩……

梦中那个不停重复着我的名字与难以理解音节的虚幻声音仿佛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我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用平静的语气总结道:“没什么好说的。”

“感谢你的回答,”侦探似乎很满意,“我大概了解了。我现在很好奇,你认为的恋人让你免受了继续被噩梦纠缠的痛苦,方便说说她是怎么做的吗?”

“这个重要吗?”我再次感到疑惑。

但这次他并没有简单地将这个问题放过,“你可以说完再衡量。”

我皱眉,“她……安慰我。”

“具体?”

“她会在我陷入噩梦的时候把我叫醒,她会抱着我直到我完全冷静下来。”

“只是这样?”

“她还会同我说话,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不要相信梦里所看到的一切,她……她说她会永远陪着我,待在这里,不需要感到恐慌与害怕。”

“她在让你远离噩梦,对吗?”

“显而易见。”

“那么为什么不是噩梦在让你远离她呢?”

……这是什么问题?我有些猝不及防,没有接上,但侦探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让我们回到比较根本的问题,你还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噩梦吗,或者,有什么事物是会影响你的噩梦频次的吗?”

“没……不,好像有一个,奥黛丽告诉过我,睡眠状态的灵性在非凡物品影响的加持下会异常活跃,我试过根据她的建议在睡前把那些灵符收起来,这似乎是管用的。”我犹豫着道。

侦探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我记得你说,灰雾的仪式需要清醒的仪式,梦中的你是清醒的吗?”

“……不。”我愣了一下。

“很好,你能感觉自己被触碰你的仪式可以构筑实体吗?”

“……据我所知,只能传递画面。”

“那么你触碰到的到底是什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我被一连串的质问砸得说不出话。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不对,我肯定注意到过,但我为什么从来没有继续想下去?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侦探看着我,微笑道,“你确认消失的,真的是你的恋人吗?”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正盯着他移开的手原来所在的地方:就在那张字符密布的羊皮纸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半透明碎块,那些形状与附着其上的纹路熟悉到令人双目刺痛。“为什么它们会在这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虚弱地响起在这方空间里。

夏洛克·莫里亚蒂嘴角夸张地勾起。

“我可真的不知道,”他轻快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宁愿信任灰色的存在,也不去聆听眷属的呼唤。”

侦探伸手,在那些碎块的上方打了个响指,我立刻像是受惊了一样猛地看过去,只一眼,我便如坠冰窟——

不知何时,所有的碎片重新融合成了一块完整的符文,繁复的纹路构成了一只扭曲的无瞳之眼与一杆倾倒的天平,一如我在梦中所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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